商業(yè)加工榨油農(nóng)村榨油坊多
點擊次數(shù): 更新時間:2020-11-9 9:11: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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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過去,記得每年深秋,父親便準(zhǔn)備去榨油了。到了約定的日子,一家人天沒亮就吃了早飯,挑著茶籽出門。泛著冷光的扁擔(dān)在父親和哥哥的肩上吱扭吱扭地響著,兩頭的籮筐里堆滿烏黑發(fā)亮的茶籽。太陽還在山外,田壟里和路邊的草上落滿了白霜,風(fēng)像是剛剛磨過的刀子,毫不留情地從臉上刮過。
我們要去的是十里八鄉(xiāng)都知道的劉家屋榨油坊。那里有一條河,河水沉甸甸的,沒有聲音,風(fēng)吹過時也不見波瀾,如在地面嵌入的一條藍(lán)色的玻璃帶子。水上冒著熱氣,游走,交錯,蒸騰,仿佛任性的水草突然鉆出水面,看了看四周又匆匆退回水里,可能是跑得太快,忘了把自己的影子帶走。榨油坊就在河邊的一塊平地上,一面臨山,三面環(huán)水。
土法榨油是沒有用現(xiàn)代榨油機(jī)的,簡稱木制榨油法。
在榨油坊的后面的碾房面積不大,土磚砌的,收拾得干干凈凈。管理油坊的是個中年男人,頭發(fā)有點蓬亂,提著火籠,銜著煙斗。按我后來讀到的一些文字,他應(yīng)該被稱之為油匠、把式或者老板什么的,只是我們這個村莊里的人簡單,都叫他劉師傅。他是個急性子的人,父親剛把茶籽放下,便問要焙嗎?父親說不要焙,曬了好幾天了。他聽了放下火籠和煙斗,衫袖一擼,喲嗬一聲把一筐茶籽倒進(jìn)了碾槽里,嘩的一聲,茶籽像水一樣向兩頭流去。
那是一個環(huán)形的碾槽,上面交叉著許多橫木,橫木的兩頭有一根直立的木頭,木頭下端嵌著一個鐵輪子。碾房外面有一個木渡槽,劉師傅開門走到渡槽邊,彎下腰將閘門一扯,一瞬間,各種聲音都來了。嗬嗬的流水聲,沙沙的茶籽的摩擦聲,輪子從碾槽里碾過時咿咿呀呀的響聲。太陽剛剛出來,投下怯怯的光線,像水的影子。幾只鳥在屋頂?shù)氖磷訕渖蠂\嘰喳喳地叫。這些聲音把安靜無限地放大,茶籽在這樣的時空里慢慢變成了粉末。
從碾房下幾級石階就是榨油坊,木榨占據(jù)著榨油坊的位置,這根長約六米的大的原木曾經(jīng)被斧鑿一點點掏空,只在中間的兩側(cè)開出40厘米左右的槽口。經(jīng)過茶油一年接一年的浸染,它通身黝黑,透出一種神秘的氣息,仿佛是從時間深處打撈出來的物什。灶膛里柴火燒得旺旺的,偶爾噼啪一聲,火星飛了出來,有些蹦出老遠(yuǎn),變成細(xì)小的灰燼,像拖著尾巴的流星在水紅的天邊輕快地劃過。
鐵鍋里的水歡快地跳躍,水泡咕嚕咕嚕地響,小木甑在熱氣的籠罩下,只能看清大概的輪廓。劉師傅用一個皮撮把茶籽粉末撮進(jìn)木甑里,蒸上十來分鐘,再倒進(jìn)一個鐵圈里,鐵圈里早已鋪好了稻草,他將稻草的另一頭收攏壓到粉末上,然后一雙赤腳不停地踩著,幾分鐘的事情,一塊枯餅包得嚴(yán)嚴(yán)實實。
完成這道工序后,他把枯餅一塊塊整齊地排放在榨膛里,便可以開始榨油了。三哥和父親抓著撞桿上的鐵環(huán),大哥抓著撞桿的一頭,劉師傅和另一個雜工抓著前頭兩邊的繩子,一共五個人。父親說,劉師傅,你這榨今年不“驚”吧?劉師傅笑著說,你年年都來打油,“驚榨”還會不曉得?
起先,我不知道“驚榨”是什么意思?未必木榨還會像人一樣被嚇得驚慌失措?后來父親告訴我,就是榨油的時候楔入的木方受到擠壓后飛了出來,有些能飛一兩丈遠(yuǎn),如果躲避不及,輕則皮破血流,重則傷筋動骨。父親說,不“驚”就沒事,那就開始吧,小孩子站開些。我們聽了,飛跑出門外。五個人吆喝一聲,抬起撞桿向一根木方上撞去。撞桿和木方的頭上都裹著厚厚的鐵,撞上去發(fā)出砰砰的響聲。金黃的茶油像一根根線一樣扯出來,流進(jìn)一口鐵鍋里,油香飄出來,能感覺到它慢慢把整間屋子填滿了。
隨著一根根木方的楔入,吆喝聲越來越大,撞擊聲越來越響。幾個人的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,外面還是冷颼颼的,屋子里卻已熱火朝天。榨油是個力氣活,也是個技術(shù)活,打一陣要歇一會,坐下來抽煙,扯閑話,然后再接著打,這樣有利于恢復(fù)體力,也不至于打得太狠,把枯餅擠破,浪費了茶籽。如此打上三個回合,直到一滴油都榨不出來了才會罷手。
到吃中飯的時候,太陽暖暖地照著,我們把煨好的紅薯從灶膛里掏出來,把皮剝了,用筷子在上面插些孔,再往里面灌上熱茶油,紅薯的香和茶油的香混合在一起,那種味道不是簡單的幾個詞語就能表達(dá)出來的。大人們也學(xué)我們的樣,有的干脆往米飯里淋茶油,出手慷慨得很,好像茶油像河里的水一樣,想舀多少就舀多少。這樣的細(xì)節(jié)凸顯了鄉(xiāng)村生活的悖論,榨油時想方設(shè)法榨干,在油坊里做這頓飯時,卻一點也不吝嗇,似乎拿珍貴的茶油不當(dāng)回事。一滴茶油,揭示了莊稼人對待生活的態(tài)度。